第九章 葉天明的試探
傍晚，最後一堂課結束。
教室門口，向風和向雪等著程進收拾書包。
「校門口見。」向風說。
「別遲到。」向雪舔了舔嘴唇，眼裡滿是對燒烤的期待。
「不會的。」程進揮手，「先回去洗澡換衣服，身上都是泥巴味。」
三人在教學樓前分別。
林蔭道上，夕陽把程進的影子拉得老長。他邊走邊盤算——羊肉串三十串，雞翅要焦一點的，再來韭菜和烤茄子……
小石子被踢飛，劃出弧線。
後頸一涼。
像有人吹了口冷氣。程進本能想回頭——
一個身影擋住夕陽。
葉天明站在那裡，逆光的身影如山，紅色護甲反射餘暉。
「程——」
話音未落，衣領一緊。
世界旋轉。景物化作流光，風聲成了尖嘯。程進像破布娃娃般被甩來甩去，胃裡翻江倒海。樹枝刮過臉頰，火辣辣地疼。
不知過了多久——幾秒，或幾分鐘——速度終於慢下來。
「嘭。」
他被扔在地上，整個人趴進落葉堆。
「咳咳咳——」
程進扶著樹幹，咳得眼淚直流。胃部痙攣，喉嚨全是酸水味。差點就吐了。
這老頭飛這麼快，自己不暈？
深山靜得詭異。沒有鳥叫蟲鳴，只有喘息聲。落葉半尺厚，每一步都「沙沙」作響。潮濕的空氣混著腐葉青苔味，黏在皮膚上。
葉天明站在五米外，雙手背後，好整以暇。
程進緩過勁，抬頭。汗水模糊視線，他用袖子胡亂擦擦。
「程進同學是吧？」葉天明聲音平靜，但這種平靜更讓人害怕。
程進喉嚨發乾：「是……是的。」
葉天明笑了，像貓看老鼠：「你讓我很好奇。」
程進大腦當機一秒：「啥？葉團長，我先說好，我喜歡女人！」
空氣凝固。
葉天明表情從微笑變錯愕，再變憤怒，不到三秒：「去你的！老子性向也正常！」他深吸口氣，「我是說，你在武者認證大會上的表現很有意思。」
程進乾笑，手不自覺撓頭：「額……謝謝誇獎？」
完了，這老頭盯上我了。
右手偷偷伸進口袋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。肌肉記憶讓他不用看就能找到定位分享。發送給向風向雪。希望他們看到。
葉天明向前一步，落葉被氣勁震開：「我很好奇，你為什麼對我的武者威壓沒反應？」
程進後退，腳跟碰到樹根，差點絆倒：「那個……葉團長，我有個不成熟的猜想——」
又一步。
「會不會是我天生神經粗？」聲音發顫，「就像有人天生不怕癢？」
葉天明搖頭，眼神如刀：「不。你肯定感覺到了，不然不會抬頭找來源。」
他頓了頓，嘴角勾起危險弧度：「而且你還能抵抗秦月盈的道心訣。有意思。」
冷汗浸透後背。葉天明又進一步，只剩三米：「程進同學，我這輩子最討厭兩種人——」
樹葉無風自顫。
「說謊的，裝傻的。」
殺氣讓程進汗毛倒豎。
「巧了，你兩種都占。」
程進臉色煞白，聲音發抖：「等等，我有個大膽假設——您肯定猜錯了！」
葉天明歪頭：「無所謂。驗證一下就知道。」
他活動手腕，骨節「咔咔」作響：「放心，輕輕驗證，不會有太大傷害。」
「再等等！不能不受傷嗎？」
「只是輕傷。」語氣像在說天氣真好。
「再等等！」程進繼續退，被樹根絆得狼狽扶樹，「輕傷標準是什麼？骨折算嗎？」
葉天明耐心耗盡：「靠，你怎麼這麼墨跡！」
他抬起右手。
落葉無風自動，旋轉上升。空氣變黏稠，呼吸都費力。葉天明拳頭上，紅色氣流如血液流動，發出細微嗡鳴。
溫度驟降。呼吸成了白霧。
「等等！我是向家人！」程進幾乎吼出來，「向淵是我——呃，很熟的長輩！」
葉天明冷笑，露出白牙：「你當我傻？」
下一瞬，他消失了。
不，是太快。紅色殘影一閃，葉天明已在眼前，拳頭直抵鼻尖——
拳風撕裂空氣，音爆刺耳。瞳孔收縮成針尖，時間變慢。程進能看清每條紋路，感受撲面氣壓，聞到護甲金屬味。
肌肉本能想反應，理智死死壓制。
不能躲！不能出手！
世界變慢。
心跳在耳邊迴響。一下，兩下，三下……
拳頭越來越近，能數清手上每道皺紋。
風停了，落葉懸在半空。
拳頭離鼻尖只剩一寸——
「鏘！」
金屬碰撞聲炸開，如敲響大鐘。
耳膜幾乎破了。程進睜眼——何時閉上的？——一桿銀槍橫在面前，槍身微顫，嗡嗡共鳴。
葉天明的拳抵在槍桿上，拳面皮膚凹陷，槍身紋絲不動。
向淵背影擋住最後的夕陽。老人單手持槍，毫不費力，另一手悠閒背在身後。
「老烏龜幹嘛欺負學生？」
語氣輕鬆，但握槍手臂青筋暴起。
「程進！」
向風向雪從兩側衝來。向風抓住他胳膊拉起，力氣大得過分。
腿在發軟，耳朵嗡嗡響。高速移動的後遺症顯現——頭暈、噁心、視線重影。
「沒事吧？」向風臉色難看，手指按在脈搏上。
「我……沒事……」聲音發抖，靠著向風才站穩。微微顫抖，不知是恐懼還是腎上腺素。
向雪檢查他的傷，動作粗魯卻小心：「笨蛋！被拐走都不知道反抗？」
「我哪反抗得了……」程進苦笑。
「還好你發了定位。」向風鬆口氣，「我們看到就找爺爺了。」
「爺爺正好在家，」向雪補充，「一聽舅公把你抓走，馬上趕來。」
葉天明收回拳頭，看了程進一眼。
這小子被扶著，一臉劫後餘生。看起來就是個嚇壞的普通學生。
但剛才那種感覺……
葉天明活動手腕。拳頭被擋的地方，有種奇怪的麻癢。
不是被槍震的。
是更早，準備出拳時就開始的。
像身體在警告：別打中目標。
這小子到底是什麼？
被向風扶著的程進低頭喘氣，汗水滴落。
沒人看到垂下眼簾下，眼神平靜得可怕。
向風向雪終於把爺爺帶來了……
差點想扭斷葉天明的脖子。
那就麻煩了。
他抬頭，恢復驚魂未定的表情：「謝謝……謝謝你們救我……」
「虧我們還給你送槍。」向雪眼睛有點紅，「槍在家，人被拐山裡，有屁用！」
向風皺眉：「舅公沒對你做什麼吧？」
「就是問些奇怪問題。」程進揉著發麻的手臂，「說我扛住他的威壓，懷疑我扮豬吃老虎……」
兩人對視，眼中困惑。
「舅公為什麼測試你？」向雪嘟囔，看向對峙的長輩。
氣氛變了。
空氣突然黏稠。向風拉程進快速後退：「離遠點。會很激烈。」
程進這才注意到，向風手搭在腰間短刀，向雪掌心有細微火星。不是攻擊，是準備防護。
葉天明活動手腕：「關你屁事。」
他瞥了程進一眼：「老王八，這學生是你們向家人？」
向淵回頭打量。程進感覺像被X光掃描。
「看起來有點眼熟……」向淵摸下巴，故意拖長音，「不是。」
心沉到谷底。
葉天明表情從憤怒變得意。「獵物跑不掉」的表情讓程進背脊發涼。
完蛋了！
求生欲爆發。程進箭步衝向向淵，速度快得自己都驚訝。抱住他胳膊，聲音帶著真實慌張和一點演技：
「向爺爺，您這樣讓我很尷尬！我跟葉團長說了，我和向風向雪是好朋友，您也把我當親孫子！怎麼能說不認識？」
葉天明瞪大眼：「小子——睜眼說瞎話！」
向淵低頭看程進。演技不錯。嘴角抽了抽，露出惡作劇笑容：
「哦，年紀大了，記性不好。」慢悠悠地說，「忘了。這同學確實是我孫子。」
世界靜了三秒。
風都停了。
「你個老王八！」
葉天明如炮彈衝向向淵：「睜眼說瞎話！」
向淵不慌不忙，長槍一挑，精準點在拳側，化解力道。
「那你說他叫什麼？」葉天明變招，左橫掃右直搗。
向淵槍舞如風：「老烏龜，名字不重要。」
槍尖直刺喉嚨。
葉天明雙掌夾住槍尖：「重要的是？」
「重要的是——」向淵手腕一抖，槍身如靈蛇掙脫，「他是我罩的！」
「好！」葉天明氣笑，「那就大戰一場！」
兩股氣勢同時爆發。
向淵深吸一口氣——
銀白內氣如火山噴發衝天而起。氣流在身後凝聚成巨人輪廓，三層樓高，持槍威嚴，雙眼如電。每次呼吸都震動空氣。
地面不堪重負，咔嚓裂開。石頭被碾成粉末飄舞。
葉天明冷哼。
以他為中心，世界扭曲。樹木輪廓彎曲，光線折射，如透過水面看世界。溫度驟降十度，呼吸成白霧。青草枯萎、結霜、碎成冰渣。
雙拳上黑色氣流纏繞，嘶嘶作響如活蛇，隨時撲咬。
氣勢碰撞瞬間——
「快跑！」
向雪反應最快，抓住程進衣領，向風抓胳膊，三人連滾帶爬後退。
剛跑二十米——
轟隆！
爆炸震耳欲聾。氣浪掀飛三人。程進空中翻滾，臉朝下摔進落葉堆。
掙扎抬頭，吐出樹葉。
戰場成了地獄。
葉天明快得只剩紅色殘影，每拳帶音爆，空氣現漣漪。樹木折斷，碎屑如子彈四射。
向淵槍法如行雲流水。銀槍活了，時而游龍出海，時而毒蛇吐信。每次刺擊精準，每次格擋恰好。槍身銀光越來越亮。
「砰！」
拳槍相交，光芒刺眼。地面震出十米大坑，泥土飛濺樹冠。
三人躲在大石後偷看。
碎石如雨落下，砸得生疼。大石震動，裂紋蔓延如蛛網。
「不會出人命吧？」程進聲音發抖。
「不會。」向風搖頭，眼不離戰場，「爺爺和舅公打得凶，但不會下死手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向雪露出詭異笑容：「不然奶奶會揍死他們。」
程進：「……」
奶奶到底是什麼怪物？
「話說，」向風轉頭，「你怎麼被舅公盯上？」
程進掏出手機，屏幕還顯示定位界面：「我哪知道！回家路上突然被抓。還好機智，邊拖延邊發定位。」
向雪若有所思：「舅公很少這麼感興趣……程進，說不定你真有什麼特別的。」
程進翻白眼：「想太多了。有武道天賦，早報武道系了。」
又一聲巨響，三人捂耳朵。
「不會把山打塌吧？」程進聲音發顫。
向風剛要答，臉色突變：「不好，他們要動真格了！」
戰場中央，兩人後退十幾步，開始蓄力。內氣濃郁得幾乎凝成實質，呼吸都困難。
就在毀滅力量即將碰撞——
天空暗了。
不是雲層。整個空間在變暗，像有人調低世界亮度。
鳥停在半空。
風停止流動，樹葉定格。
塵土靜止空中。
時間，暫停了。
「夠了。」
聲音不大，卻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。不經耳朵，直接出現意識裡。如晨鐘暮鼓，如天地初開第一聲雷鳴。
司玉封站在那裡。
沒人看到他怎麼出現。上一秒空無一人，下一秒他就在，彷彿從天地誕生就站在那。
他伸出雙手，左手輕按向淵槍身，右手穩接葉天明拳頭。
毀滅之力在他手中如清風拂面。衣角都沒掀起。
時間恢復。鳥兒飛翔，風兒吹拂，殺氣消散。
「老朋友啊。」司玉封嘆氣，像無奈保姆，「又因為什麼吵架？」
兩人收力，怒氣未消。互相指著對方，異口同聲：
「你問他！」
司玉封太陽穴跳動，深吸口氣：「老天爺，加起來快150歲了，別這麼幼稚好嗎？」
聲音變嚴肅：「政府軍聯繫我，說檢測到強烈能量波動。我以為有外敵，結果是你倆老小孩打架。」
兩人不說話，但沒停止互瞪。
司玉封揉額頭，掏出手機：「再胡鬧，我就跟葉晴妹子講了。」
效果立竿見影。
向淵槍差點脫手，像被雷劈般僵住。
葉天明更誇張，打個寒顫，臉色瞬白：「別別別！」
程進小聲問：「葉晴是誰？」
向風捂嘴，聲音極低，像說國家機密：「我奶奶。」
程進倒吸涼氣。
能讓兩個武學泰斗瞬間慫成這樣……
「好好好，不打了。」兩人如洩氣皮球。
但下一秒——
「不過這次是我讓你。」葉天明小聲嘟囔。
「明明是我讓你。」向淵立刻反擊。
又開始互瞪，內氣有重新爆發趨勢。
司玉封舉起手機，手指懸在撥號鍵：「再打，真聯繫葉晴妹子了。她號碼在快速撥號裡。」
兩個七十歲老人瞬間變做錯事小學生，連連後退，動作整齊如排練：「不打了！真不打了！」
向淵轉身就走：「回家，不理老烏龜。」
走兩步回頭看程進：「同學，你也一起走吧。」
程進如釋重負，連忙跟上。腿還軟，強撐著不表現。
臨走前，向風向雪規矩鞠躬：「舅公，我們先走了。有空來家裡玩，奶奶很想您。」
葉天明表情瞬間從憤怒變慈祥，變臉速度讓程進懷疑他學過川劇：「好好，過幾天就去看你們。」
他摸摸懷裡：「還會帶禮物，上次從西域帶回的好東西。」
說完腳尖一點，整個人如葉片飄起，空中劃出優美弧線。幾個起落，紅色身影消失夜色中。
司玉封看問題解決：「早點回去吧。這麼晚了，路上小心。」
「司校長慢走。」向風向雪恭敬道。
司玉封點頭。離開方式更玄幻——身體逐漸透明，化作青煙消散。
只留滿地狼藉證明戰鬥不是幻覺。
四人站在原地，一時無言。風吹過，卷起塵土樹葉。
「咳咳……」程進打破沉默，「那個……該走了吧？」
向淵回過神，看看天色：「確實該走了。夜路不好走。」
他率先轉身下山。三個年輕人連忙跟上。
下山路比來時更難走。
天色漸暗，夕陽沉到山脊下，天邊只剩紫紅餘暉。
山路滿是倒下的樹木。有些橫在路中，要繞過或爬過。地面坑窪，有些地方還冒煙——內氣灼燒的痕跡。
程進被絆了好幾次，若非向風扶著，早摔成狗啃泥。衣服滿是樹葉泥土，臉上幾道血痕。
「爺爺，這是程進，我們同學。」向風向雪正式介紹。
向淵回頭，暮色中看不清表情。走過來，蒲扇大手重重拍在程進肩上。
「砰！」
肩胛骨要碎了。程進齜牙咧嘴，強忍沒叫。
「不錯！」向淵哈哈大笑，「今天讓我噁心到葉天明那老烏龜了，真爽！好多年沒看他吃癟了。」
程進尷尬笑，不知說什麼。肩膀真的好痛。
他們繼續走。山風帶來遠處炊煙味。夜蟲開始鳴叫，偶爾傳來狗吠。
「怎樣？」向風興奮起來，「看到兩位武學泰斗對戰，刺激吧？」
沒等程進答，向雪湊過來，假裝手持麥克風：「程進同學，對這場世紀之戰有何看法？觀眾都想知道您的感受。」
程進愣了愣：「呃……很強？」
向風：「……」
向雪：「……」
「就這樣？」向風不可置信，「沒其他想法？比如熱血沸騰？想成為武者？」
程進翻白眼：「那也要有天賦調動內氣啊。連氣感都沒有，怎麼成武者？」
「換個問法。」向雪不死心，眼睛亮晶晶，「如果有武者天賦，你想像爺爺和舅公那樣嗎？」
程進想都沒想就搖頭：「不想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向風驚訝。
「現在這樣很好。」程進踢著石子，「普普通通，安安穩穩。」
走過一段陡坡，每人都小心翼翼。
向雪急了：「真不想？」
她停下，最後暮光照在臉上，表情異常認真：「爺爺和舅公的境界，離突破只差一步。一旦突破天一歸元境，到達長生階……」
聲音變虔誠：「就能長生不老，像仙人一樣與天地同壽。永遠不老，永遠不死。這難道不是所有人的夢想？」
程進腳步頓了一下。
只一瞬，幾乎察覺不到。
「還是不想。」聲音很輕，「而且……他們不敢。」
「不敢？」向風向雪同時停步。
「什麼意思？」向雪追問。
程進沒回頭，聲音被風吹得模糊：「平衡打壞就不好了。」
風吹過，樹葉沙沙響，像回應什麼秘密。
向風向雪面面相覷：「平衡？什麼平衡？」
程進卻像什麼都沒說，彎腰撿起石子，用力扔向遠處：「現在還來得及吃燒烤嗎？」
突兀的話題轉換讓兩人都愣了。
一直走在前面的向淵，腳步無聲停了一瞬。
只一瞬。但對他這境界，一瞬足以思考千百種可能。
他緩緩回頭。暮色模糊輪廓，但眼睛異常明亮。那雙見過太多秘密的眼，此刻正仔細打量程進。
第九章完